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目送——殷其雷
“殷其雷，在南山之阳。振振君子，归哉归哉！”
诗句出自《诗经·召南·殷其雷》，讲女子目送君子离开家门，悠悠叹道：“你工作如此辛苦，累了早些归来吧。”比起同题材的《小星》，它少了怨天尤人，多了理解。安静目送他渐行渐远，跟随的目光眷恋绵长。
我在江南水乡的小镇随外婆长大。外婆年轻时一定是温婉的江南女子，兰心慧质。她教我读《诗经》。江南的春天是衣食的春天，桑树涣涣，桃花灿灿，路边有大片紫色小花。外婆拉过我的手：“这就是《采薇》所写的野菜，瞧它们多美。”
下午我常与邻人孩子出去玩，外婆从不拦阻。她总是笑吟吟送我至院落门口：“玩得开心点，再想想昨天学的《殷其雷》末句是什么？”我笑着点头，沿蜿蜒小路去了。偶尔回头，总能看到外婆仍倚在院落门口，脸上带着安静的笑意。每至此时，心里总是猛烈地动一下，有一瞬间的恍惚。再后来开始留心，发现每次我离开家，外婆总会这样倚着门儿，目光一路追随。
每日黄昏，岸柳依依，人家屋顶升起炊烟。外婆在水边与我讲诗词，常能听到“某某，快回家吃饭了”一类温暖呼唤，来自一幢幢小屋。这样殷殷关怀的呼唤声很让我感动，外婆与我相视而笑。“《殷其雷》中的女子目送家人离开的情景如此美丽啊。”外婆温和地说。我突然注意到岸边那紫色的小花，真美。
我想外婆对我是极好的。她为我讲诗，为我熬绵甜悠长的粥，为我在枕头中塞入花儿，香气清甜，她以小字亲切唤我，但她从未说过“爱你”。
时光悠悠转身回眸一笑，我慢慢长大，带着关于外婆与江南小镇的记忆回到城市读书。临走那日外婆亲自为我收拾包裹，对妈妈说：“这丫头才气很高，可别辜负了。”她微笑着把我们送至院落门口即止步：“好好读书啊。”
在那条熟悉的小道上我忍不住回头望去，外婆仍倚在门边，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。一阵微风吹来，她抬手拂了拂头发。就好像我不是离开小镇去别处，只与出去玩一下午一般。我迅速别过头去。《殷其雷》所写的目送，有多深情感蕴含，我隐约懂了一些。
在城市波澜不惊地生活着，外婆很少来看我们，听说她病了，也不让我们回去：“你学习忙。”就是突然的、突然的一日，他们说，外婆死了。
出殡那日我去了，外婆的墓地在青盈的绿地，旁有小溪。我沉默看白色棺木渐行渐远，终于哭出声来。路边有细碎的紫色小花。我发现它们在傍晚黑暗完全降临的那一瞬，美得很像天空的星光闪烁。以前外婆目送我离开，如今换成我目送她了，她再也不回来了。我想有些东西永远失去了，但又似乎得到了一些。《殷其雷》中那目送的内涵，终于明白了。
“殷其雷，在南山之阳。振振君子，归哉归哉！”目送你渐行渐远，我却一直会在这里守着。目送是心底波平浪稳的蔷薇岛屿，与最深的情感联系在一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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